适用于爱情的寓言“等待戈多”也适用于科学探索。是什么在起作用？是智商还是情商？是超常的意志还是超常的信念？都是也都不是。是爱情起了作用。这是我的一种猜测。爱情永远不是我们想像的那么狭窄或者简单。爱情很厉害。 达尔文很难想到，他身后，除了有那么多置疑者，还有那么多实践者。这些实践者用双脚、双眼、时间，以及各种真实数据，延展、分析甚至重新定义、评估他的学说。达尔文是幸运的。康德说：创造活动从未停止，它有始无终。这话击中了人性最脆弱的一环：生命短暂。一个人，不要说与历史、时间相比，就是与一座岛屿相比，甚至脆弱犹如一片浮云。
那年，是个早晨，达尔文第一次到加拉帕格斯群岛。当天，他在日记里写：“晓风徐徐，天低云暗。”相似的日记，在达尔文之后——格兰特夫妇儿女及其助手手下，一写就20多年。20年，格兰特夫妇儿女及其助手一直在那座条件恶劣的孤岛上观察达尔文莺鸟。1893年，德国生物学家奥古斯特·威斯曼在一部专著中说：“自然选择的具体过程确实难以想像。”这件难以想像的事情——考察活的自然演化过程，被格兰特夫妇与他们的合作者一起完成。在加拉帕格斯群岛，他们不仅看到了达尔文当年青春足迹，而且，他们还用大半生的执着，为当代生物学教科书补写了一个重要章节：达尔文大大低估了自己创建的“自然选择理论”的力量——这种力量在格兰特夫妇20年的寻找和观察中被证明：自然选择既不罕见，也不缓慢，它就在我们身边，每日每时都在发生，而且，我们能够观察到。达尔文在《猎犬号巡航日记》中写道：“‘太平洋’以‘太平’命名是个错误——它并不总像今天早上这样平静。”此话用去比喻达尔文自己的一生，用去比喻他创建的著名的“自然选择理论”，甚至用去比喻今天满大街来北京闯荡江湖的年轻人，都合适。暴风雨过去了。还原暴风雨中种种细节的变迁乃至巨变则相当之难。格兰特夫妇完全克服了这个困难。将格兰特夫妇20年考察加拉帕格斯群岛事迹写成一部完美的科学考察报告——《与鸟为伴》的记者乔纳生·威诺也完成了一次历险。从暴风雨里走出来，天空蔚蓝醉人。理论的蔚蓝色更醉人。中国有没有科学家在做相似的长达数十年的考察？肯定有。但像《与鸟为伴》这样的书目前还没有。不会讨巧的人写不了这样的书。会讨巧、视艰难困苦为畏途、难于体会从挣扎中挤榨喜悦、从绝望中打捞满足的人也不行。更不行的是坐在屋子里用阴毒的词语去挖苦一个夙敌、用醋意盎然的刻薄去感叹边缘悲戚的文人。喜悦其实就在脚上。诚恳的科学家远比见识短浅的文人懂得创造过程比结果有更大魅力。寻找喜悦的办法很简单：付出——像为爱情付出一样。
在加拉帕格斯群岛，格兰特夫妇数十年与达尔文莺鸟厮混在一起。他们与将近20代达尔文莺鸟培养爱情。这样的爱情，使他们像《圣经》专家一样，知道亚伯拉罕的儿子是伊沙克、伊沙克的儿子是亚格……如数家珍。已经发生的困难总比想像的困难还困难。研究琐碎，麻烦，熬人，但有条不紊。加拉帕格斯群岛上一共有13种达尔文莺鸟。格兰特夫妇与合作者们不厌其烦地为一只只达尔文莺鸟加脚环、称重量、做记录。麦尔维尔说：浸泡在寓言中，浸泡在命运中……将近20年，格兰特夫妇则浸泡在达尔文当年描画出来的“自然选择理论”的黎明中。他们希望为那个黎明的霞光涂上一道新的颜色。他们当然也浸泡在寓言中。为了验证“演变不可能永远朝着一个方向发展”的判断，达尔文莺鸟调查特谴队成员特莱芙心急火燎期盼下雨。他从骨髓里相信，一场豪雨能使他完成毕生事业的重大发现。这一期待就是一年多。一次，一场聊补于无的小雨让特莱芙兴奋地在雨中大吼大叫，手舞足蹈，两个小时。可直到他的接替者李尔斯来到，豪雨依旧不见踪影。一年后，同样没有等到豪雨的李尔斯返回陆地过圣诞节。走的时候，他说：“我们像是在等待戈多。”适用于爱情的寓言“等待戈多”也适用于科学探索。是什么在起作用？是智商还是情商？是超常的意志还是超常的信念？都是也都不是。是爱情起了作用。这是我的一种猜测。爱情永远不是我们想像的那么狭窄或者简单。爱情很厉害。懂得爱情的人或许尚未拥有爱情是常见的事。而根本不懂爱情的人却常常泡在爱的蜜糖中。达尔文的自然选择理论，或格兰特夫妇对活着的演进过程的考察，说简单也简单。那年，罗密欧在朱丽叶家凉台下的呼唤，冒着生死危险。现在，朱丽叶已经搬上17层的公寓，罗密欧已经改用手机……这也是一个活的演化。爱情每时每刻都在变。真有罗密欧，用手机了，还是罗—密—欧。爱情与其信其无莫若信其有。爱情是这个世界上仅有的奇迹的判断是对的。不这样，我知该怎样解释格兰特夫妇与合作者与鸟相伴的20年。20年，有人婚都结了三次了……比照下，格兰特夫妇的故事不仅像寓言，而且一定与爱情有关。
（《与鸟为伴——加拉帕格斯群岛考察记》，江西教育出版社1999年10月第1版，19．60元）
